他不是革命黨,而是維新派。讓傳統勢力所代表的文明和價值體系,得以在數字時代下傳承和延續,這才是他的使命。
成遠 | 文
2009年春天的一個下午,喬布斯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並未變成一隻巨大的甲蟲,而是在四架醫用無影燈的逼視下,躺在冰冷手術台的中央,無所遁形。一群白衣人正在為延續他的生命做最後的努力。柳葉刀、止血鉗、鑷子、縫合針以及大夫纖細而靈活的手指,在他的右上腹部交錯擺佈,執行著複雜的切割、結紮、移植、縫合等精密操作。 “這比組裝一部電腦要復雜得多”,喬布斯想──麻醉令他遠離疼痛,但並未喪失意識,恍惚間,他進入了禪思。
正如身為虔誠佛教徒的他過去幾十年經常做的──他總在清晨醒來時,問鏡子中的自己: “假如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該做什麼?”今天,也許真的到了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回顧起來,他這一生大起大落,爭議不斷,成就斐然。喬布斯改變並推動了個人電腦、手機、音樂、電影等幾大產業的創新與發展,但他的事業能否繼續,如今卻因為他衰竭的肝臟充滿了懸念。恍惚間,一個聲音打破了禪思,“如果佛祖保佑我重獲健康,我將用餘生去從事造福世人的偉大工作。”喬布斯意識到,這是自己內心的聲音。
而這個“偉大的工作”可不是慈善基金會──那是比爾·蓋茨的調調,雄心依舊的喬布斯正在帶領蘋果公司秘密推進一項重要計劃──iPad。這不僅僅是下一代個人電腦的先鋒和雛形,更重要的是,其所承載的豐富表現形式和生態系統,將很可能會改變出版、媒體、影視等所有大眾文化內容產業。
這是喬布斯的,也是整個世界的大事件。
落到肩頭的“舊世界”
2009年初的蘋果,已經是喬布斯回歸的第12個年頭。 iPod、iPhone以及App Store將蘋果帶入了一個全新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喬布斯距離IT業的世界之王只有一步之遙。
此時的蘋果已和13年前的小眾專業電腦廠商不可同日而語:iPod,開創了在網絡商店裡購買、下載單曲的聽音樂方式,iTunes上下載的音樂超過100億首;iPhone將多點觸摸操作引入智能手機,App Store上的應用程序下載量超過30億次。蘋果公司已不僅僅是電子消費品企業,儼然成為最大眾化的文化娛樂內容平台和一個數字內容銷售渠道。而且,蘋果的渠道話語權和引領未來的產業地位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其贏得了音樂界、影視界和出版界的尊重,甚至超過在數字出版渠道經營多年的亞馬遜。
毫不誇張地講,音樂、影視和出版領域,是對互聯網應用無比困擾的傳統勢力的典型代表,亞馬遜、谷歌都是他們反感的角色。比如,亞馬遜被那些文人氣厚重的出版商視作唯利是圖的威尼斯商人,因為它把傳統書店和出版社的利潤壓榨殆盡──每年都要調價,總是試圖壓低出版社的價格;而谷歌則乾脆就是圍攻文明世界的野蠻人,它架空內容製作機構,完全站在最終用戶立場,被傳統勢力指責為盜版滋生的溫床。不過相比之下,谷歌比亞馬遜更讓他們恨之入骨——不同於亞馬遜的利益至上原則,谷歌還具有鮮明不妥協的價值觀。其一直保持著一種對抗傳統的革命者精神,堅信“信息流動不可阻擋”、“軟件收費是不道德的”等矽谷極客思想。這種“上來就要你命”的非建設性價值觀,自然為大多數傳統勢力所不能容忍。
谷歌創始人佩奇真心相信“不作惡”是可以履行的信條,就如同單純的白色是佩奇最喜歡的顏色。而喬布斯則相反,像是上帝和撒旦的結合體,是伊甸園裡那個用“禁果”誘惑亞當和夏娃的黑衣人,總是喜歡穿黑衣服的他亦正亦邪,讓人捉摸不定。
有意思的是,音樂、影視和出版界這些“舊世界”的貴族長老把喬布斯視為自己人。或許是因為喬布斯對產品的完美主義風範更像個真正的“傳統貴族”;或許是iTunes平台讓他們看到新的商業模式;也或許,僅僅是因為沒有了選擇。
2009年喬布斯做手術的時候,蘋果就在貴族長老們的注視下,通過開發iPad平板電腦,選擇下一代個人電腦的硬件形態和軟件開發平台的方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選擇,因為谷歌正在依靠“平民革命”的力量,緊鑼密鼓地推出了自己的移動戰略,包括便宜的手機設備和開放的操作系統,谷歌的佈局是移動設備最終會完成對個人電腦的迂迴包抄。這將嚴重威脅喬布斯的蘋果帝國。
喬布斯這時候很可能已經意識到必須為自己的帝國找到戰略同盟,建立以蘋果為軸心的矩陣對抗谷歌的平民革命,捍衛他那設計優雅的機器和精妙的程序,還有那些依賴iTunes生存的音樂人和電視製作人,以及他作為個人大股東的動畫電影王國迪士尼。
一個最好的聯盟人選,就是號稱“舊世界”的代言人,血液裡流淌著印刷油墨的老狐狸——魯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
這位新聞集團的老闆此時也不遺餘力地拉攏著喬布斯,他不僅要保衛《華爾街日報》,還要保衛他的電視台,以及旗下的視頻網站Hulu。老傢伙早年也重視創新,具備維新精神,甚至曾讚揚谷歌的搜索引擎好用。但當後者的廣告模式分割了新聞集團旗下媒體的利潤時,他開始迅速厭惡谷歌。默多克近年來不斷叫囂、討伐谷歌,聯合眾多傳統媒體一起發起收費運動。在其輿論戰的引導下,無數媒體開始把收不收費當成一件大事來討論,給公眾營造收費就要到來的心理預期。
當然,這可能只是老狐狸最終和谷歌談判的砝碼。因為默多克清醒地意識到,時代真的變了!舊媒體要想延續,就必須轉換到新渠道,才能顯示出精緻內容的商業價值,擁抱網絡才能有明天。但是,互聯網是一個任由谷歌、Facebook這樣的窮小子們馳騁的野蠻地帶,老邁的傳統正規軍在這裡真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這些莽撞的年輕人連給貴族長老們哪怕一點面子的意識都沒有。
長老們需要一個騎士來保護自己,而喬布斯這個幾經沉浮的戰士就是個很好的選擇。他的蘋果不僅擁有宗教般魔力的產品,還順勢抓住了互聯網機會,在谷歌等公司真正強大起來前,建立了自行收費的iTunes線上商店。
蘋果堅定地維持封閉的、可自行定價的收費系統,絕對是互聯網創新時代的一個異類,但喬布斯憑藉獨特的產品設計和宗教式營銷做成了這件事。這讓默多克意識到“舊世界”的繼承人就是他——只維新,不革命的喬布斯。
默多克和喬布斯怎麼走到了一起?究竟達成了怎樣的交易?也許只有鄧文迪知道。但喬布斯和默多克即將攜手推動的這場傳統媒體維新運動,的確讓喬布斯這個曾經充滿革命者氣質的傳奇人物、40年前的矽谷極客,成為了貴族長老院連接“新世界”的關鍵人物。整個“舊世界”落到他的肩頭之上。
當然,他先要活下來才行。
2009年春天的那個傍晚,孟菲斯的醫院。五六個鐘頭之後,喬布斯再次甦醒,佛祖眷顧了他,肝臟移植手術非常成功。現在,喬布斯換上了一枚年輕的肝臟——矽谷的王者就要重裝上陣。
10個月之後,度過了可能引發感染和排異反應的高危期,喬布斯又一次身穿黑色高領套頭衫、李維斯501牛仔褲、配新百倫運動鞋和約翰·列儂無框眼鏡,站在新產品發布會的舞台上。他消瘦的身形絲毫沒有妨礙他偉大推銷員和演講者的魅力,反而,人們更加尊重甚至熱愛這位“死過一次”的CEO。他發布了“革命性”的產品iPad──被視為拯救傳統媒體和替代老式PC的偉大藝術品,並且早期銷售創造了電子類零售消費品史上的又一個奇蹟。這正是喬布斯早年的夢想,讓高科技產品像快銷品一樣流行,像宗教一樣觸動人們的情感。
艱難的歷險
喬布斯1955年生於加州,出生不久,生母找到一對夫婦收養他。喬布斯17歲進大學,半年後退學。之後,19歲的嬉皮士兼歌手喬布斯曾去印度尋找生命的意義。據一些未經證實,但頗為符合那個年代的歷史和邏輯的傳聞講,他遇到了一位瑜伽大師,但不久後他就發現後者在欺騙他和眾多信眾。在那個年代,許多到訪印度的人,包括披頭士樂隊的幾位主唱,都曾遇到假裝大師的騙子。
印度經歷使喬布斯認識到,世界上無論多麼偉大的人物或者傳奇背後,其實都隱藏著一個騙局,都利用了人類渴望信仰或者迷戀某些物質享受的弱點。但並不意味著這種騙局就是不道德的,它反而教化世人要建立一套秩序和信仰,讓世界更穩定地運轉下去。這就是超級英雄都有的救世情結,而他們的道德標準經常是雙重的。
也許從那次印度之旅開始,喬布斯產生了一個願景:有朝一日,要在美國──一個宗教世俗化的社會中,借助人類迷戀消費和物質的弱點創造一家公司,把宗教感和商業力量結合起來。也許蘋果公司名字的由來,就取自伊甸園裡偷食禁果的意思——“禁果”就是蘋果——用消費金錢表達虔誠的宗教。
後來喬布斯的事業如坐雲霄飛車,時高時低,不穩定。 25歲那年,蘋果電腦公司上市,喬布斯身價一度高達2億美元。但沒過多久,由於個性缺陷,不懂得如何管理一家上市公司,喬布斯被董事會踢出局,從此開始長達12年的流放生涯。
當時30歲出頭的喬布斯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幾近崩潰。他去了前蘇聯,想在那裡開設電腦學校;他甚至跑到法國南部,試圖以“孤獨的藝術家”身份申請移民……但一切逃避都沒有意義。事實上,這種故事在矽穀不是第一次上演。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在高科技產業發達的矽谷,許多創富故事竟然都是圍繞希臘神話中最古老的“父子”命題展開的——王子先是天賦神力的降生,但遭到父王的放逐,在外面斬妖除魔積累了一身本領,最後王者歸來,摘得王冠。
王者歸來是個漫長的歷程。這幾年,他建立的NeXT公司收穫寥寥,他的完美主義傾向和商業現實無法調和。 1988年,NeXT推出第一台電腦,針對大學生市場的Cube雖然應用體驗和性能及其卓越,但是定價高達6500美元,無人喝彩。因為買得起的企業用戶不在乎設計與完美主義體驗,而在乎這些的用戶沒有那麼多錢。
Cube因市場定位失敗已經是1991年,喬布斯創業的第六個年頭。但喬布斯極度專注,他像心無芥蒂的新生,依舊試圖在漫長的摸索中找到完美主義者的市場價值。而這要等10年之後,當喬布斯重新執掌蘋果時才顯現出學習效果來。
經過12年的放逐,喬布斯改變了很多。他對市場的需求再也不是一廂情願,正像曾經的創業夥伴史蒂夫·沃茲尼亞克所言,蘋果公司的產品創新不如過去大膽了,它更多是改變一個原來就存在的產業,而不是獨自從零開始開創一個新領域。喬布斯已經明確蘋果公司要做的就是推動傳統產業維新變革,以適應數字化時代。後來的iPod和iPhone都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蘋果只是“重新”發明了MP3、手機而已。
這位王子在12年的流放生涯中,收穫的最深刻真理就是:“永遠不要讓曲高和寡的產品定位在保持了超高利潤率的同時,失去了市場份額。”實際上iPad就是吸取教訓的結果,其廣告語是“奇妙與革命性的產品,令人難以置信的價格”。它比許多標準化組裝的PC還要便宜,就是因為喬布斯下定決心決不做指出方向、啟發別人的先烈,他要迅速搶占盡可能多的市場份額。這個策略是如此的成功,不僅在消費電子零售史上,甚至全部零售品歷史上,iPad上市首月的銷量堪稱奇蹟──28天,100萬台。
而喬布斯當年在Macintosh電腦的操作系統問題上,採取了錯誤的封閉策略,將市場拱手讓給了微軟的教訓,卻在iPhone、App Store生態系統上沒有太大的改變,其封閉平台依然沒有要打破的跡象。不過這並不是抱殘守缺。事實上,靠MP3播放器重新崛起的喬布斯太清楚在這個時代,終端對於系統的反作用力。蘋果的生態系統建立在自主設計的硬件設備上,不僅保持了更好的用戶體驗,也是對微軟軟肋的反擊。實際上,美國很多公司的標配電腦已經變成了蘋果而不是PC,甚至主流人群開始“蘋果化”,這正是微軟所擔憂的。
喬布斯思考的不是開放,而是在擁有宗教魅力的硬件之外,怎麼讓更多的“舊世界”投入他的懷抱,把這個封閉的系統擴大。當這個系統足夠大時,人們就不會關注到底是開放的大海,還是封閉的湖泊。
蘋果軸心
在喬布斯的世界觀裡,歷史永遠是由超級英雄主導的。而這一信仰的另一面就是,“我給你的,你可以拿;我不給的,想都別想,沒門兒。”
比如,iTunes是蘋果的在線銷售商店,蘋果依靠其銷售幾十億美元的音樂、電影和軟件,但每次iTunes升級,蘋果都要說是免費升級。為什麼要強調免費?不僅中國人不理解,美國人也不都理解。因為喬布斯的假設就是“本來就是要收費的。免費是我給你的,我也可以不給;不給的時候你不能隨便拿。要白拿,去買Android手機吧。”
這種嚴重不符合互聯網免費、開放精神的“貴族調調”讓很多人對蘋果頗有微詞,但或許正是這個氣質,深得傳統勢力的代表──默多克的喜愛。
不久前默多克在新聞集團的盈收報告中提到,華爾街日報已有超過6.4萬來自iPad的訂閱,其中不少還是每月17.99美元的付費用戶。默多克對iPad讚許有加,認為這個終端是傳統媒體未來最有希望的呈現方式,同時,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在喬布斯支持下的議價能力提升。他直接對亞馬遜的CEO貝索斯隔空喊話說:“與Kindle還要抽成不同的是,我們可從iPad拿到百分之百的收入。”
顯然,默多克這個傳統勢力的代表是準備站在蘋果這邊了。注意,這是一場貴族階層的維新,不是草根階層的革命。默多克捧著能收費的iPad開心笑的時候,你也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草根博客Gwaker的作者瑞安·泰特,在看了那個將iPad形容為“一場革命”的電視廣告後,給喬布斯發了一封憤怒的郵件了。
瑞安·泰特指出的正是喬布斯對早年極客精神的背叛。他怒斥如今成為矽谷之王的喬布斯,給蘋果的平台製定了一套“維護守舊勢力”的規則,而不是鼓勵草根程序員的創新。當然,喬布斯也不是好惹的,他立即予以劈頭蓋臉的還擊,甚至諷刺對方這種沒做過什麼偉大成就的無名小卒,根本就沒有資格批評他。
在瑞安·泰特和喬布斯的爭論中,喬布斯一直聲稱技術的純潔性。他說“我們只是儘自己的努力去嘗試和創造(以及保護),我們所期望得到的用戶體驗。你可以不同意,但我們的動機是純潔的”。
其實,誰都知道喬布斯所要保護的不僅僅是用戶體驗,還有提供用戶體驗的利益組織;他所反對的也不是Flash,而是Adobe背後企圖制衡蘋果平台的谷歌。
而喬布斯真正捍衛的是一個階層的利益。這個階層的典型代表是有130年曆史的《華爾街日報》、存活了87年的《時代》周刊──喬布斯剛剛第七次登上它的封面──他們都是瑞安·泰特所稱的“遺老遺少”。當然,還有更多需要高度原創、精緻生產的內容,比如皮克斯的《玩具總動員》和默多克投資的詹姆斯·卡梅隆的《阿凡達》。
喬布斯的核心價值觀是反對革命的。他相信世界並不需要改變太多東西,因為人性是永恆的。他之所以重視產品設計,是因為他深信人的身體、感官是幾百萬年演化形成的,而科技進步只是最近幾十年才快速發展,試圖用科技去顛覆和改變傳統是一個可笑的錯誤。科技的使命應該是用來幫助人性的回歸、用來輔助傳統世界的進一步人性化。 就如同iPad是為了讓你坐在沙發上、身體後仰一定角度、舒舒服服翹起腿的時候用的,而不是像PC一樣逼迫你學習一種新的坐姿。還有,傳統媒體的精緻感覺,在iPad上得到的是昇華和更大的發揮空間,而不是像谷歌倡導的那樣徹底廉價和碎片化。
無論是對用戶還是對傳統勢力,喬布斯的意圖就是iPad被設計成不需要他們做出根本性改變就可以用舒適的方式,轉移到蘋果的系統內。蘋果讓你過上你本來就嚮往的生活;或者保持你原有的榮耀和自豪。當然,你需為此信仰並追隨蘋果。
毫無疑問,與試圖顛覆傳統、改變世界的年輕革命黨──谷歌相比,喬布斯的蘋果顯然是個更深思熟慮的維新派。
必然的決鬥
蘋果與穀歌的決鬥,是一個不可避免的歷史進程。
葛鑫 | 文
“如果谷歌不行動起來,那我們都將面臨一個殘酷的未來:一個人、一家公司、一款設備、一個運營商,將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在5月20日的谷歌I /O大會上,谷歌工程副總裁Vic Gundotra站在著名的Macintosh廣告《1984》前面高喊。
在谷歌的語境中,蘋果公司正在由廣告中手持大錘的少女,變成自己曾反對的獨裁者(其原本被蘋果用來暗指IBM)。
台下掌聲雷動。
此次谷歌I/O大會注定會在科技史上留下濃墨重彩。在此次會議上,“谷歌不夠重視Android平台”的觀點被徹底證偽,相反,在兩家公司交惡1年之後,以Android為陣地,谷歌正式吹響了向蘋果進攻的號角。
蘋果與穀歌——這兩家最具時代精神的科技公司,同時又是在微軟身邊迅速成長的巨頭,本應保持東成西就的互補格局。如此之快地走上陌路殊途,對於兩者的粉絲們來說似乎有些始料未及——就在去年,科技大戰的主角還是微軟與穀歌,而短短幾個月之後,兩個曾經看似意氣相投的“酷企業”,以iPad不支持Flash,進而討伐谷歌的“衛星國”——Adobe公司為導火索,直接演變成集團性火拼。
毫無疑問的是,即將到來的6月7日蘋果全球開發者大會(WWDC),將是史蒂夫·喬布斯——這位極端強勢的蘋果教教主,回擊“科技野蠻人”谷歌,以及其羽翼漸豐的Android聯盟的戰場。
看著主人打“狗”
2010年1月末iPad發布會之後,亦即谷歌第一款自有品牌Android手機Nexus One上市不久,喬布斯在員工大會上說:“谷歌'不作惡'的口號就是在放屁!”
從I/O大會上谷歌充滿敵意的舉動來看,你會認為喬布斯這一形式不雅的論斷是多麼地具有戰略前瞻性——谷歌不僅自己做了硬件手機,它還推出Chrome Web Store 網絡應用商店;開源了Vp8視頻編碼格式(與蘋果和微軟掌握專利權的H.264格式相對);甚至侵犯了蘋果的“業餘愛好”——做出了Google TV,與Apple TV搶占家庭起居室。此外,谷歌高調宣布Android支持Flash,對正在討伐Flash的蘋果進行冷嘲熱諷。
其實,把這場決鬥挑明的正是喬布斯本人。
4月29日,封筆多年的喬布斯在蘋果公司官網發表檄文——《關於Flash的思考》,文中對Flash高耗能的應用表現和Adobe拖沓的研發速度給予尖銳批評,並回應了公眾對於iPad不支持Flash的質疑。
很多業內人士都認為這個事情的起因,其實不是真的為了回應對iPad的質疑,而是源自3月份谷歌宣布將Adobe的Flash播放器與自己的新瀏覽器Chrome捆綁下載。在蘋果之前明確表示不支持Flash的情況下,谷歌此舉等於是在為Adobe出頭當後台。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喬布斯因何大動干戈親自上陣——表面上加罪於Adobe,實際上打擊的目標是谷歌。
在檄文中,喬布斯提到,蘋果並非沒有和Adobe合作的誠意。只不過其關於支持智能手機的Flash10.1一再爽約,而且一直堅持其跨平台的戰略。這幾乎就是在說“Adobe始終不肯和我堅定地站在一隊,而是和谷歌眉來眼去”。
如果現在回憶一下,其實谷歌與蘋果的交惡起點應該是喬布斯在2008年得知谷歌研發多點觸摸技術開始。而明確的對立信號,則是2009年7月份的Google Voice被蘋果App Store拒之門外的事件。隨後,雙方互派的高管先後退出對方的董事會──這就如同國際政治中召回本國大使。
再之後,谷歌橫刀奪愛搶走了蘋果欲收入懷中的在線移動廣告服務商AdMob。這個令喬布斯暴跳如雷的舉動,催生了蘋果的“3小時快速收購法”──給任何一個企業的收購要約只有3小時有效期,不賣拉倒。
而之後蘋果取消谷歌搜索作為iPhone默認搜索框,以及喬布斯對Adobe的一系列凌厲攻勢,顯然也是針對谷歌的防守反擊。
開放與封閉
不能否認,在App Store取得巨大成功的今天,蘋果的封閉系統是非常成功的。然而,同樣不能否認的是,這個封閉的系統以及對App Store的審查制度,確實不能讓所有的最新技術都被開發者所用,有刻意壟斷和打擊對手的嫌疑。比如蘋果放行了Skype,卻將Google Voice置之門外且沒有給出可信的理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似乎說明蘋果早就對谷歌有看法了。
實際上,保持封閉性,對於蘋果公司來說恰恰是來自競爭的需要。谷歌的廣告公司本質,塑造的外在價值觀便是要求互聯網無限開放,上網門檻降為零,以便出售廣告;而蘋果公司的根本價值則是銷售精加工後的數字產品。
於是,谷歌希望用戶可以廉價上網和蘋果希望可以保持高利潤的軟硬件銷售之間形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不難理解,為什麼谷歌會高溢價從蘋果手中橫刀奪愛AdMob,開源的Android Market可以給Adobe以熱烈擁抱;而喬布斯會在Nexus One誕生後質疑谷歌的“不作惡”信條,並持續批評Adobe。
蘋果一向受益於自己封閉而完善的生態系統。這個系統的缺口在哪裡?谷歌、亞馬遜、Adobe等對手,是否會尋找到它,並給蘋果致命一擊?這是喬布斯首先要思考的問題。可以預見的是,如果悲劇發生,那必將是從蘋果失去平台的控制權開始,這是最能引起喬布斯敏感反應的事情。喬布斯一定深深記得,在其被驅逐而作壁上觀的日子裡面,IBM個人電腦業務的衰亡,正是因為其將軟件平台交給了微軟,而後者和康柏一起將其顛覆。而約翰·斯卡利將蘋果圖形界面技術開放給了微軟,親手塑造了一個巨人對手。
然而,在“野蠻人”谷歌引領的潮流中,完全坐視不理成為不可能。實際上,蘋果已經開始了一些“雲端”服務的嘗試。比如,蘋果宣佈在北卡羅來納州投資10億美元興建大規模數據中心,相繼推出的MobileMe、iWorks.com、iTunes Preview,以及不久前收購LALA,都被認為是提供“雲端”iTunes服務的先兆。
而蘋果去年1月份取消了iTunes的DRM限制,使得人們可以不用蘋果的產品去收聽歌曲,此舉被視為蘋果公司“開放”的重要里程碑。
獨裁又如何?
其實,關於“喬布斯是否最終成為獨裁者”這一問題,世界上大多數人要么就是不理解,要么就是不在乎。畢竟,是喬布斯一手改變了軟件產業、電信產業、數字娛樂產業,並且即將改變出版產業。是他給予了全世界的程序員和極客們精神物質雙豐收的天堂,並創造了一個龐大的“拜蘋果教”——蘋果產品征服了很多人。因此,無論刻薄傲慢,還是憂鬱深婉,喬布斯都代表了IT其他領袖難以企及的高度。
雖然在谷歌以及所有摩拳擦掌想挑戰蘋果公司的人看來,喬布斯是粗暴作惡的“魔鬼”,是他們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並且隨著谷歌的振臂一呼,這個陣營逐漸壯大。不過,經歷過鬥法IBM、被董事會驅逐、參與重組迪士尼等驚濤駭浪,已屆天命之年的喬布斯,不會對眼前的四面楚歌產生半點畏懼。就在4月29日,作為蘋果第一個明確的敵人,屢向蘋果挑釁的Palm被喬布斯干乾淨淨地滅掉——後者被惠普公司以12億美元現金收購。
回歸蘋果以來,喬布斯沒有出品過任何一款半途而廢的產品,最為關鍵的是他現在統帥的已經是一家今非昔比的集終端製造、軟件應用、渠道服務、出版發行為一體的公司帝國。其背後,還有越來越多傳統勢力的支持,因為以新聞集團、好萊塢為代表的力量,信賴頗有貴族遺風的蘋果,遠勝於“暴民”風格的谷歌陣營。
“有時候你擔心自己將會失去某些東西,”喬布斯說:“那麼記住你即將死去──這是避免這種擔心的最好辦法。”或許,喬布斯的這句話暗示出兩次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他,早就大無畏了。谷歌?只是個還算配得上蘋果的對手罷了。
美國太平洋時間5月26日,蘋果市值達到2220億美元,這家公司終於超過了微軟,成為了全球科技界市值第一的企業。當然,喬布斯也從《1984》裡的革命者,成了獨裁者的化身、矽谷的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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