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國內首傢電競學院:揭職業選手光鮮背後

若不是初一開啟的遊戲生涯,17歲的包頭青年王旭澤,此時應坐在高二課堂,而非在南京一處電競培訓基地,為成為一名職業電競選手日夜練習。

令他傾註大量時間的,是《英雄聯盟》這款月度活躍玩傢過億的多人聯機競技遊戲。隨著排位飆升和在包頭當地一系列比賽中斬獲獎次,這個少年開始問自己:“我是不是可以打職業瞭?”

自2003年被國傢列為第99個體育項目以來,電競每一次進入公眾視線,幾乎都無法走出爭議的原點——電競也算運動?

今年8月,內蒙開設國內首個電競中專專業。9月,“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被教育部定為2017年高校增補專業。當月末,湖南體育職業學院宣佈,將於明年開設電競運動與管理專業,培養包括電競運動員在內的電競相關從業人員。電競從此步入中國高校。

10月,國務院出臺意見,要求推動電競健康發展。

上述舉動,被業內解讀為頂層正逐步對電競“松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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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夢想“不讓他接觸將來也許會後悔”

韓國職業電競選手faker是王旭澤的偶像。20歲的faker已三奪世界冠軍,是當下最出色的英雄聯盟選手,個人累計獎金已達607萬元。

相較韓國,中國職業電競選手的待遇普遍更高。2011年,王思聰殺入電競市場,組建瞭IG電競俱樂部,並為隊員開出人均過萬的月薪。不少“富二代”緊隨其後,拉動瞭選手薪資普漲。圈裡,年薪百萬隻能算是中等。

不斷翻滾的電競獎金,更是讓不少人為之瘋狂。2014年中國戰隊Newbee在TI4(DOTA2第四屆國際邀請賽)奪冠,獲得約合3119萬元獎金。兩年後,這項紀錄再次被中國選手打破,中國戰隊Wings在今年10月登頂TI6,奪下創電競史記錄的6048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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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們訓練的遊戲英雄聯盟,是當下國內玩傢數最多的遊戲。

中考之後,王旭澤開始不顧父母反對,將更多時間傾註於遊戲。父親隻好將傢中電腦拉去公司,他又轉而進入網吧,頻繁逃課,成績下滑,一發不可收拾。

父親怕他在網吧學壞,又給他在傢配瞭臺新電腦。但他總嫌傢裡網速慢。

王永興逐漸發現,兒子開始頻繁拿著在當地斬獲的獎牌和照片,提出想去“打職業”。起初,他和愛人堅決反對,但見兒子實在無心學習,加之捧回的獎次越來越多,他動搖瞭。

這個18歲闖社會,22歲開公司的男人認為,社會本就是一所大學,隻要“打職業”是正路,未來發展也不會太差。何況還有兒子的小夥伴不斷給他吹風:“王旭澤的確是打職業的料。”

背地裡,對電競一竅不通的王永興也上網搜索瞭相關信息,還向年輕同事請教。他問兒子萬一將來《英雄聯盟》不流行瞭怎麼辦,王旭澤告訴他,隻要打得好,新遊戲也不怕。

既然是兒子的夢想,王永興就決定試試:“如果不讓他接觸,將來也許會後悔。”

父親的抉擇花萬元送兒去學打遊戲

去年暑假,王永興領著兒子前往上海的一傢電競學院。這是國內首傢電競培訓機構。兩盤試手之後,教練認為王旭澤缺乏天賦,勸其回傢專心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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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煌電競暫設於南京的訓練基地,20名興趣班學員按競技水平從右至左依次遞減排序。

“和運動員一樣,職業電競對天賦和勤奮要求極高,天賦是前提。”該機構市場總監李世念說,就培養電競選手而言,目前僅設英雄聯盟職業班和興趣班。其中,職業班學員免費受訓,但需達到遊戲各區“鉆石一級”(遊戲中一種極高的段位)以上水平,且有職業電競夢。興趣班著力提高學員遊戲能力,寄宿式培訓倆月,學費9800元,門檻雖低,但也要具備較強水準方可。

但王旭澤不甘心,回到傢仍舊埋頭遊戲。幾個月後,他自覺有所精進,再次提出“打職業”。王永興覺得,無論這條路是否行得通,對從沒吃過苦頭的兒子來說,都是一次接觸社會的嘗試。

連班主任老師也表示理解:“打得好,就試試,不行再回來讀書。”

辦好休學,王永興用9800元學費,將兒子送到瞭學院暫設於南京的訓練基地興趣班受訓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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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們被統一安置在幾套三居室的房屋裡,交納的9800元學費,囊括瞭他們的食宿。

父母資助、機構輔助,王旭澤的電競之夢可進可退。而中國第一代職業電競選手則身在電競尚被視為“電子海洛因”的時代,他們大多窮困潦倒且被視為“不務正業”。

從1998年接觸遊戲到2005年世界登頂,中國電競第一人李曉峰因通宵練遊戲,被一心想讓他成為一名醫生的父親多次“動手教育”。為在網吧打遊戲,他每天隻吃一塊錢的水煎包。為一項冠軍獎金僅500元的比賽,他蜷在火車廁所裡跨省輾轉7個小時。更因為輸掉比賽,走投無路的他甚至差點跳樓。

更明顯的是環境劇變。在電子競技成為國傢體育總局正式認可的“第99個體育項目”的2003年,央視曾開播一檔收視率極高的節目《電子競技世界》。但因廣電總局禁播,節目隻播出瞭一年零兩個月。

值得回味的是,2015年年末,曾經的《電子競技世界》主持人段暄,放棄瞭耕耘多年的《天下足球》,轉投某電競產業公司。在傳統體育與電競之間,這位資深體育主播選擇瞭後者。

而就在三年前,針對國傢體育總局組建電競國傢隊的新聞,有跳水運動員曾在微博評論道:“電競遊戲也算是體育?”

平復的心態“電競夢想不再強烈”

與王旭澤同期受訓的共有20位青年,他們大多14至18歲。每天上午10時,開始基本功練習。午飯後,在教練指導下反復進行排位賽和訓練賽。進取心強的學員,可一直練至夜晚9時。學院每周會舉行一兩次公開課,講授技戰術和理論。周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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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們正在上公開課。一位教練正在給他們講授遊戲技戰術要點。

入學那會,王永興給兒子去電,對方顯然很不耐煩:“哎呀別問啦。”但之後一月,兒子竟主動來電兩三回。這讓他很意外,在他離傢經商的過去七年裡,兒子主動來電也不超六、七個。

11月8日,王旭澤再次給父親去電,說自己有壓力。王永興明白,兒子在包頭所向披靡,但進入強手聚集的大環境,難免心有落差。

培訓為期倆月,如水平夠高,則升入職業班繼續免費訓練,直至被職業戰隊相中挑走。作為回報,職業戰隊會付給學院一筆“轉會費”。
相較滾動開設的興趣班,職業班每年僅設兩屆,除從興趣班擇優晉升外,職業班學員主要由電競學院主辦的NED全國電競選秀大賽選拔而來。2014年職業班首屆選拔,報名的6800人僅留下瞭15人,錄取率為當年國傢公務員考試的八分之一。

能否升入職業班,成為王旭澤的心事:“有點想傢。”

王永興本想借機讓兒子吃點苦。一聽這話,他當即心軟瞭,匆匆飛赴探望。在那裡,父子倆達成共識,依舊努力,若留下則繼續追逐夢想,留不下就返校上課,爭取考上大學。

“電競還是我的夢想,隻是已不像當初那樣強烈瞭。”王旭澤說。

教練的忠告別為遊戲一時荒廢學業

在電競學院教練向臣看來,有實力升入職業班的學員不足一成。受訓青年大多傢庭富裕,父母寵愛。通常在當地電競水平較高,一時自信爆棚,心生職業電競夢想。而傢長往往對電競知之甚少,要麼覺得孩子天賦異稟,要麼怕耽誤瞭孩子的未來,最後都領孩子來“試試”。

如此,規勸那些不適合職業電競的青年回歸“正途”,就成瞭電競教練們的重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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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訓練時,教練向臣在背後觀看,隨時指導。

一名15歲的男生曾在姐姐的帶領下前來受訓。據其遊戲水準,向臣斷定其絕無職業潛質,傢長肯送他來,也是被糾纏的實在沒辦法瞭。為此,在培訓最初的兩三天,向臣反復對其打壓——“你絕不可能打職業,就死瞭這個心吧”、“對你來說,遊戲隻能是愛好”

另一方面,向臣也給傢長做工作,希望周末時,能適度讓孩子玩會遊戲。

兩三天後,這名男生終於放棄瞭並不適合自己的電競夢。

今年四月,一名高三男生由母親帶來參加培訓。向臣註意到,他的母親常勸他先回傢參加畢業考試,以取得高中學歷。但母親的“嘮叨”反讓他感覺顏面盡失。母子為此頻頻爭吵。於是,向臣就帶這名男生打遊戲。身為教練的高水準很快贏得瞭這位男生的信任,再借機勸說其先回傢完成學業,待高中畢業後再來培訓也不遲。

這位學員很快便同母親回傢瞭,再也沒有回來。

“這裡的學員90%都想打職業,但真正能成為職業選手的少之又少。讓那些不適合職業電競的青年回歸‘正途’,還是很有成就感。”向臣說,當一位美術老師,是當年大學時的夢想。如今成瞭電競教練,也算是實現瞭理想。

當然,也有網癮少年欲借受訓之名打遊戲。電競學院往往予以拒絕。

在向臣等人眼中,電競學院雖是盈利機構,但職業電競是件極為艱苦、競爭激烈、職業生涯極為短暫的神聖事業:“電競絕不等於打遊戲,對廣大青年來說,玩遊戲長大後還有時間,別為貪圖遊戲一時,而荒廢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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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學員給自己綁上瞭白條佈,以示發狠訓練。

面對不斷試圖湧入職業電競圈的後輩,中國電競第一人李曉峰曾心持謹慎:“打職業比考清華北大的幾率還小太多,真是九死一生。”
在職業電競圈征戰兩年,21歲的湖北青年李孝祥因為俱樂部降級,又換瞭新東傢。即將走完18至22歲電競黃金期的他已略感疲憊:“以前覺得職業選手玩玩遊戲就有錢拿,現在知道並不容易。有時就算努力瞭也還是會輸,很絕望。”

松綁的電競高校企業紛紛涉足

正當王旭澤忐忑之時,與之同批受訓的17歲四川眉山籍青年陳孟鼎,因能力突出,受訓僅十幾天,即由興趣班升入職業班,接受電競職業選手出身的教練指導。待水準成熟,他將成為職業電競選手。

傢人也同樣給予瞭他寬松的支持:“打得好就繼續,打不好再回來”。

相較王旭澤和陳孟鼎,RNG電競俱樂部的職業選手陳子為稱得上是前輩。三年前,隻有16歲的他從老傢安徽遠赴北京,成為一傢三線電競俱樂部的職業選手,月薪五千。

一年後,戰績平平的俱樂部解散。陳子為回到老傢,卻終究擱不下電競夢。躊躇之際,正趕上電競學院選拔新人,陳子為一路過關斬將闖進職業班。

受訓半年之後,他被RNG挖走,成為這傢時下國內頂級俱樂部的儲備人才。

李孝祥也是通過電競學院開啟職業電競生涯的。在他進入職業班的第八天,即被當時一傢職業戰隊挖走。

電競學院市場總監李世念介紹,自2014年招生以來,學院已培養瞭50名英雄聯盟職業電競選手和400多名興趣班學員。

今年8月,內蒙錫林郭勒職業學院開設全國首個電競中專專業,主要培養諸如教練、戰術分析師、裁判等電競行業從業人員。

9月,“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正式被教育部定為2017年執行的高校增補專業。隨即湖南體育職業學院宣佈,將從明年起開設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專業,培養包括電競運動員、教練、裁判在內的電競產業相關從業人員,目前已獲教育部批準。標志著電子競技首次成為中國高校專業。而幾傢國內電競俱樂部,已與該校簽署瞭人才需求意向協議,為未來畢業生就業提供機會。

10月,國務院出臺意見,要求推動電子競技健康發展。一系列舉動,被業內解讀為官方頂層正逐步對電競“松綁”。

自9月以來,李世念每周都會接到幾個來自各地高校或機構的電話,多是希望前來考察或合作。一傢新疆的高校還希望能為自己培養一批教練。與此同時,更多的電競培訓機構開始冒瞭出來。在11月中旬南京舉行的“江蘇電競星秀賽”現場,一傢企業就打出瞭將於12月開課的廣告。

而國內還有數傢開展線上電競培訓的機構。有的根據學員在遊戲中的不同位置開課,按每個位置每門課588元收費。有的按不同教練,指點一小時按50至150元不等收費。

與上述電競學院著重培養職業電競選手不同,湖南體育職業學院學生處處長萬老師介紹,該校電競專業仍將以培養電競服務和管理人員為主,電競運動員培養會較少。畢竟培養職業電競運動員周期長、代價高。且作為試水之年,電競專業首次招生,將主要限於湖南考生,具體選拔方案正在擬訂,預計明年3月公佈。

據媒體11月28日報道,一傢由國傢開放大學認證並組建的電競學院落戶北京,目前設有電子經濟學教育和短期培訓兩種模式。學生畢業後,學生可獲國傢開放大學認證的大專學歷和電競行業認可的從業資格證。

在高校涉足電競之前,在國內成為一名職業電競選手通常有兩種途徑。一是在相關遊戲競技平臺成績搶眼,被職業俱樂部相中展開試訓。二是通過類似上海的培訓機構,受訓後再被輸送至電競俱樂部,成為一線或儲備選手。

起步的培養無教材無固定訓練模式

而之所以要在兩年前創立全國首傢電競培訓機構,該公司董事長孫博文表示,是自己嗅到瞭政府頂層未來將對電競“松綁”的風向。加之該領域人才稀缺,市場廣闊。而除職業選手外,電競學院還設有戰隊教練和電競主播班,力圖培養相關電競人才。

據國傢體育總局數據,截止去年,全國共有9700萬電競愛好者,電競市場產值超500億元。中國已成全球最大的電競市場。

相比蓬勃向上的電競市場,相關電競人才和教育卻相對滯後。無論是涉足其中的高校亦或培訓機構,均無固定教材和成熟的課程體系。

上述電競學院聲稱,已大體完成瞭一套十幾萬字的教材。但目前該書籍尚未定稿出版。孫博文坦言:“我們的教材頂多隻是應用手冊,如果要將電競作為專業,還缺乏太多學術性研究。”

湖南體育職業學院學生處也表示,該校電競教材也正處籌備之中。

全國首開電競中專課程的錫林郭勒職業學院,也曾表示,該專業任課老師並無固定教材,依靠自主編寫的教材授課,現行教學計劃也由教師團隊自主制定。他們正與幾傢職業俱樂部合作,教材編寫已有瞭方向,但並不明朗。

實際上,在2012年,國內曾有一本被列入“普通高等教育”十二五“規劃教材”的《遊戲電子競技教程》出版。但該書全書僅圍繞射擊類遊戲“CS”展開,時過境遷,十多年前占據網吧半壁江山的CS,早已被《英雄聯盟》等遊戲迭代。就連書中提及的重要賽事“WCG”,也已停辦兩年。

而在電競學員李翼帆看來,即便是國內最早試水電競培訓的上述電競學院也有待改進之處:“本以為有一套完整的訓練計劃,但實際比較松散,沒有固定的訓練模式,教練也比較少。”

陳孟鼎也表達瞭類似的觀點:“有時講得太籠統瞭,應更有針對性,畢竟每個學員在遊戲中的的位置、實力都不一樣。”
該電競學院市場總監李世念對此表示,因該領域尚無經驗可借鑒,一切隻能摸索前行。

11月的一個午後,即將涉足職業電競的陳孟鼎,正在南京一傢餐廳用餐。見三個身著校服的同齡人從窗外走過,突然說瞭句:“現在看到背書包穿校服的人,還是挺懷念的。”

from:法制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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