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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4000次顫動:420地震救災親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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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eLook報導/ 今天,是四川雅安地震死難者頭七的日子。藍港在線創始人王峰,以一個普通義務捐助者的身份,記述了他和同行在災區冒死赴往重災區的全過程。內容涉及到許多第一手資料,非官方,非主流。但其所見,所聞,所感,更感真切。

1、出事了,一定要快

4月20號,8點,上海的早晨。

我出差住在小南國酒店。突然聽見微信的川渝活動群裡有人喊:成都地震了。我本能地打開新浪微博,看是否有更多消息。

這是我至今保存在微博裡的第一個真實地震的具體消息:"#地震快訊#中國地震台網正式測定:04月20日08時02分在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北緯30.3度,東經103.0度)發生7.0級地震,震源深度13千米。

說實話,一開始,我沒什麼概念。微信群裡有人分享圖片,是一群人衣不蔽體披著床單擠在小區樓下,其中有女孩遮不住屁股的照片,很是撩人眼球。旁邊的文字註解是,"在成都不要輕易裸睡。"

下午3點左右,我的演講結束。終於有時間上網看新聞,我驚呆了。雅安、蘆山等地地震傷亡已過百。直覺告訴我,這場地震損失不輕。一定得做點什麼。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微信找那些特立獨行的"神仙們"幫忙。幾分鐘內,七嘴八舌的語音圖標開始填滿我的微信群聊天對話界面。我立刻意識到,我們應該有一個共識,組織一次捐款,聯合起來,用個人的錢,捐款賑災。

大事來臨,移動圈兒這幫人不能慫了。說起這個微信群,是有些淵源。這是一個特殊的微信群,叫"全國移動遊戲CEO交流群"。群裡只有五六十人,但都是頁遊和手游裡知名遊戲公司的創辦人和CEO。比如,熱酷的劉勇、觸控的陳昊芝、心動的黃一孟,37玩的李逸飛,趣遊的玉紅,淘米的汪海濱,各個都在江湖里有頭有臉,有刀有劍。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在公司裡勤奮,在行業里活躍,有極強的個性。

實際上,我才剛剛加入這個群不到24個小時。此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是"各位神仙好"。回應的並不多。可是,4天后,這個群開始活躍了。 "兄弟們,雅安地震,我們能不能每人自己掏腰包聯合捐款?這是我的提議,打擾啦。"為了有共鳴,我特地在語音喊話裡加入了"給行業增加正能量"這類詞句。熱酷CEO劉勇很快電話我,說最好找宋煒來辦。宋做GMGC,不在任何一家遊戲公司裡,和大家沒有競爭關係,好辦事。我給宋煒電話,請他出山,具體落實款項帳戶和救災安排。如果有需要,我們三個可以代表四川人去救災前線。 “一定要快!”我喊了一句。便上了飛機。

4月20號,20點,北京。

飛機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我一打開手機,發現很多短訊提醒,其中一條是:"明天早上去成都的班機是早上7:20起飛。三人機票已經訂好。" 我在空中的兩個小時,兄弟們已經確定,我和宋煒、劉勇一起飛成都,代表移動遊戲行業這幫兄弟,去雅安災區慰問,全權落實具體救助計劃。宋煒告訴我,成都那邊,當地的寇漢已經搞定軍車和急需物品。寇漢是成都夢可多遊戲公司董事長,也是四川人。晚上12點前,已經有30多人確定要出錢捐助。我和宋煒估算了一下,可能會接近300萬人民幣,這和我預想的幾乎差不多。我請宋煒把自己帳戶公佈出來,實時和大家在微信群裡確認名單和款項。

為此,我建立了“移動遊戲CEO雅安災區救助群”,讓救助和援助工作在這裡討論。這幫人動作真快。僅僅我在飛機上兩個小時的功夫,計劃變成行動。只能往前,不可逆轉。

這是一幫特立獨行的人。而此時此刻,這群人的每顆心都跳動到了一個頻率。

2、通行證,通行證

4月21號,6:50,北京。

我們準時在首都國際機場登上了去成都的班機。宋煒告訴我,他的朋友、CCTV的張泉靈已經上了前一班飛機。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我發現三個男人也是一台戲。其實何止是戲,簡直是一場演義。這個義字,就是俠義的義,義氣的義。我們認識並不長。說起來,三個還是在去年成都的移動遊戲年會上認識的。儘管之前我們都有共同的朋友,不過彼此間也就是禮貌的寒暄。我是重慶巴南區人,劉是重慶永川人,宋是四川巴中人。 1997年前,重慶是四川的重慶,川渝一家。在我的記憶裡,海南是從廣東劃出去的,但海南人肯定不說自己是廣東人。重慶和四川不同,在心里和感情上,川渝不分家,都是講四川方言吃麻辣火鍋的人。我們都是四川人。

飛機上,我們談的話題,不是雅安災區,是各自經歷和江湖故事。沒辦法,各自都有往事的心酸,各自也都有未及的夢想。

宋煒是長城會聯合創始人,立志要做全球化的移動遊戲行業商務平台,做GMGC算是再創業。一路上,宋告訴我,他信誓旦旦要做件比長城會更牛的事兒。 08年,宋在北京奧組委奧運村帶過100多人的志願者服務隊伍。出發時,他穿著曾在哈佛上學時的套頭衫,戴一頂迷彩帽子,很帥很洋派。宋告訴我,他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長大。

劉勇,北大才子,去美國留學後創業做社交網絡,一炮打響。把公司賣了後再次創立熱酷做社交遊戲。賺過日本人的錢,還險些成就Zynga中國夢,現在把身家押到了手機遊戲。劉雖然留學和北漂多年,自以為普通話不錯的他,講話依然一口椒鹽味道。劉看起來很屌絲,一點也不洋不裝。劉的產業抱負和國際視野,非常令我欽佩。這一點,有他天使投資人薛蠻子的風範。

07年,我從金山軟件高管卸任,出來折騰創辦藍港在線,一路做端遊、頁遊和手游,起起伏伏也經歷了不少。有人說我一半書生一半土匪,其實我的性格這麼多年也沒有多大改變。怎麼說呢,給點陽光就燦爛吧。投資方面,我先投資過做頁遊“七雄爭霸“的遊戲谷,後投資了做"我叫MT"的手機遊戲公司樂動卓越。

飛機上,我們沒有太多談論災區,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談論著互聯網產業裡的人和事。我們都等著,到了成都,上夢可多遊戲董事長寇漢安排的軍車,直奔雅安抗震前線。一切都安排好了。成都雙流機場。一下飛機,寇漢和触控陳昊芝的副總賈岩(捕魚達人的項目經理)早早等候在那裡。我昨晚反复提醒過,一定要準備給災區的藥品,他們準備了不少。不僅如此,還準備了幾十箱嬰兒奶粉。成都信息辦尹主任也到了機場送我們,他打趣地說:"本來是我請你們開互聯網行業會議的,想不到你們主動來救災了。四川人民感謝你們。" 別了尹主任和賈岩兄弟。四人上車,出發。我這才發現,我們的車不是軍車,而是一輛軍綠色的SUV。寇總心細,怕我們覺得不太正式,還準備了四套無領章的迷彩軍裝。

三人不約而同地問寇漢,咱們有通行證嗎?沒有搞到。寇漢說,時間太緊。根本來不及辦啥子通行證。那沒得通行者咋個辦?寇漢說只能盡力試試運氣。看來,兄弟們要拼人品了。

從成都上雅安的高速路口。武警盤查。停車,問我們去雅安做啥子?我們說給災區送藥品和兒童奶粉。武警看了一眼我們載滿車尾的藥品和奶粉。放行。過關。一路上,地主寇漢給我們講昨天賑災的傳說,新任總理來過,發現災情沒有汶川嚴重,反到是外來援助車輛太多導致交通癱瘓,大發脾氣後要求整頓。從今天開始,所有義務救援車輛,不論公私,都要辦理通行證。一句話,卡住外來盲目無序的救助。後面還有很多路口審查。即使過了第一個高速檢查口,也不一定進得了雅安、蘆山、寶興和天全。寇提醒我們,心理期望別太高。必要時,可能需要下車走路。果然,後面很快遇到了通行證的問題。沒有通行證,好說歹說就是不放行。看到軍車也因為沒有通行證不讓進的時候,我們四人徹底放棄了軟磨硬泡的手段,回頭再找別的辦法吧。這麼大老遠衝動地來,不能不見災區就回去了。看著網上越來越多的災區傷亡和救助困難,我們怎能穿著迷彩軍裝做逃兵?

我們想過拼車。下車找路子的時候,也曾看見有拿到通行證的軍車,但是位置不夠。後來,有輛拉貨的大悶罐車被我們叫住。司級告訴我,副駕駛座有兩個空位,不過你們另外兩人要擠悶罐。司級打開後貨艙門的時候,我和宋煒動了心,差點上去和方便麵貨箱貼臉。理性的老寇勸阻了我們。直接去雅安的路是走不通了。司級在幾個高速路段繞了來回60公里後,我和劉勇打開百度地圖,找到實際距離重點災區蘆山縣最近的高速路口。這個口叫做多營。老鄉告訴我們,走路可以到蘆山,也不是很遠,大概30公里。

下車。把準備好的藥品取出。分好。塞滿四人的雙肩背包。路上,遇到當地老鄉,開輛農用車,說可以帶我們一段,劉勇一聽老鄉也是災民,立刻把幾盒消炎藥給了老鄉。老鄉讓我們先走,他的車隨後到,警察看不見時就可以上來。一路看見許多徒步的志願者,我們沒怎麼互相理會,可能看彼此都是土八路,都是業餘的。去蘆山的路上,一路兩邊水杉樹,又秀又直。路旁邊的江,可以看見瀘定橋般的索道鋪板橋。我無暇顧及,一心只想盡快到蘆山。

3、書生意氣,怎能打道回府

4月21號,17點。

5小時之後,我們進入蘆山。街邊停著許多軍隊工程車和軍醫救護車,很醒目。路邊,各種各樣的帳篷。印象最深的是軍隊搭起來的,墨綠色,很整齊,一塊一塊地相連,彷彿進入戰場。路邊的房子,牆體坍塌,裂縫。村戶人在路邊支起塑料帳篷。寇漢說,這還算好,512那年,他的工程隊去救災,遍地傷者、屍體和血跡。這次應該不那麼嚴重。蘆山縣城很小,一眼望到縣城外。街道兩邊的標誌性建築是縣政府、縣法院、縣檢查院、縣武裝部和縣廣播電視大樓。對面的建築是幾個商場、縣人民醫院和縣中學。農夫山泉和康師傅等飲料廠商和地方救助辦公室,一邊向災民發放飲料,一邊登記災民需求和志願者申請。看到有傷員在路邊的帳篷裡,我們立刻跑去問藥品需求。

災民看見我們很熱情。每家每戶的帳篷外面,都架起了爐子和炒鍋,這時已經接近下午6點,我們想起來,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一位大姐老鄉給了我們一人一塊臘肉,宋煒和劉勇一人得了一片半肥半瘦的,給了我一大塊瘦肉。我一放進嘴裡,就有一種很想嘔吐的感覺。那種味道已經久違了接近30年。小時候,經濟困難,沒有冰箱,家裡會把過期的肉用酒泡過消毒再煮熟一遍,但那味道很難下嚥。我立刻找到大姐看不見的角落,吐到樹下,把隨身帶的水漱口用了精光。他們兩位看見我的反應,緩過神來,問你是不是覺得味道不對。他們吃下去了。我懷疑他們是吞下去的。那一夜,宋煒不斷起夜,跑肚拉稀,早上起來臉色很差。劉勇沒事。我們把隨身帶的一半藥品,送給了老鄉。

馬路邊,有群人圍在一起,越來越多。縣廣播電視大樓樓下,搭起了一個臨時會場,周圍擺滿了攝像機,很多記者已經拿到新聞稿。四川省政府新聞辦公室副主任、雅安副市長在這里通告“蘆山420”地震震情通報。

會議還沒開始,地面再次顫動。後來才知道,這是五級以上。整個雅安餘震不斷,當天通報的新聞,餘震已達1445次。這是我平生以來第一次在地震震源感受大地的搖晃。我當時有些擔心大樓倒塌,但看見周圍人群異常鎮定,我就定了下來。我當時沒有想到,這場餘震,又導致了從蘆山至靈關受災點的道路惡化,路面的坍塌處不斷增加,救災物資將更難送出。

幾天后,我在北京的家裡看到這條新聞:"中新網4月24日電据中國地震局網站消息,截至23日22時,四川省蘆山“4·20”7.0級強烈地震共記錄到餘震3731次,其中3.0級以上餘震101次,包括5.0-5.9級4次,4.0-4.9級21次,3.0-3.9級76次。"

天色已晚。寇漢建議,既然我們能力和時間都極度有限,應該把這次救災的關切點集中到學校和孩子身上。這個思想,我們出發時就得到統一。

蘆山第二幼兒園。一位幼兒園老師在屋外的帳篷裡接待了我們。她答應帶我們進入到教室看看。我們發現走道、教室入口和窗戶上方均出現明顯裂痕,大塊牆皮掉落,連黑板也未能倖免。教室後面的黑板一角已經翹起,教室內課桌,很多已被搬走用於受災群眾搭建床鋪。沒有了孩子們的笑聲,我只看到一個遺留在教室裡的兒童背包,提醒我這裡曾經是孩子們嬉戲的場所。我們沒有見到幼兒園裡的孩子。只見到了看守學校老師臉上的無奈和哀傷。我曾經在中學當過班主任數學老師,我懂得一個老師看不見學生、守著空空教室和操場的那種悲哀。但我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他們看見一場災難後黑板落下,這一刻,教師空蕩的心情。支持一所幼兒園的援建,是我們第一天在蘆山定下來的。當天,蘆山還沒有電,也沒有自來水,帳篷極度緊缺。

我們決定先返回成都,第二天再回到蘆山。一邊看看能不能救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一邊找教育局領導和幼兒園園長落實對幼兒園重建的捐贈。

回到成都。已是夜裡十一點半。沒有了余震時的驚慌錯亂。打開電視,電視畫面裡播放的鏡頭令我震驚,我的目光,被定格在武警戰士從蘆山縣龍門鄉山上往下背傷員的感動場面。打開微博,才發現李承鵬去的地方,就是這個龍門鄉。距離我們去的蘆山城中心僅僅20公里,但災情卻十分嚴重。本來,我們昨天是執意要去這個鄉的,宋煒甚至已經約好了摩托。見天色已晚,經驗豐富的寇漢勸阻了我們。

一路上,我們都很相信他的判斷。寇是個頭腦冷靜默默做事的四川漢子,電信工程出身,512時他的工程隊在汶川什邡縣做電信設備施工,一干就是半個月。溫家寶視察災情路過時,親自下車,深深地給他和工程隊的兄弟們鞠了一個躬。 “寇漢,過去是你求我們政府,現在是我們政府求你了。”5.12時,災區一位政府官員找到寇漢,請他幫忙。寇漢說這句話時,他在我心中的形像變得非常高大,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寇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後來,劉勇告訴我,說寇漢一路提醒他要看好我和宋煒這兩個傢伙。寇覺得我們太書生氣了,可能會衝動,意氣用事。

但這一夜,我穿著軍褲就躺下了。一天都在跑路,但到了蘆山後卻沒有直奔重災區,我的情緒有些失落。不覺中,沉沉睡去。

4、鬼門關巧遇徐老師

第二天,天濛濛亮,我接到劉勇的電話,要我一起好好商議一下。

關於接下來該做什麼,我倆整理了三點意見。 1.及時分享我們第一手經驗給志願者。 2.繼續落實蘆山縣第二幼兒園的捐助問題。 3.直接殺向寶興,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事實上,在第一天返回成都的路上,我們三人各自隱隱覺得,來雅安,去不了最嚴重的災區,心裡不踏實。事實上,我們非常後悔,昨天為什麼沒有直接從蘆山到寶興。或許是我們仨九死一生的創業經歷起了發酵作用。不約而同,我們決定去寶興,去最需要救助的地方,不管路上有多麼危險。

在決定直接去寶興的一個小時之前,劉勇激動地接了一個電話。劉的朋友在電話裡說,他找到軍用直升飛機飛寶興災區,可以直接載我們飛到寶興縣,同時,需要我們準備好100萬救災物資。我們激動壞了。我立即在“地震一線信息群”詢問大家,有沒有100萬的救援物資。微信裡,銀泰網絡的高層找到我說,他可以馬上安排我要的物資。我說,人家空軍說必須100萬物資才讓我們同去,你有多少?他說要多少給多少,只要我們搞到直升飛機。新浪成都分公司也打來電話,希望走我們的直升飛機運送通道,問我們能不能幫忙。

屌絲和高富帥,有時只有一線之隔。電話裡朋友說的直升飛機,最終沒了消息。我們是屌絲。只要學會拼車,放下包袱,做屌絲沒有什麼不好。實在不行,我們還在多營高速路口下車走路。

最終,宋煒還是神奇地傍上了內江交警大隊去往災區。

"天門中斷楚江開"。內江交警車在蘆山就停了。

接下來,我們需要三輛摩托車。如果找不到這三位摩托車兄弟,肯定到不了靈關。

騎車送宋煒的那個孩子,叫張陶,之前從沒有去過靈關。我們問能否送我們的時候,他滿口答應著。我曾擔心他不靠譜,可能會黑我們一筆錢,但無所謂了,只要他​​送我們到靈關。我們問他家在哪裡,他說家在五公里外的程家壩村。他帶我們到了程家壩最嚴重的一家,我問,是你家嗎?他指了指他的家,在壩子下面。這個孩子,冒死把我們送到靈關鎮。我要給他錢,他一把加了油門便消失得無影無踪,還忘了一個頭盔沒拿走。後來宋煒再次談起這個孩子,他非常後悔沒有把孩子的頭盔帶回北京做個紀念。

送我從蘆山縣到靈關鎮的兄弟,叫馬良。他是寶興縣人,在蘆山私人診所當醫生。地震當天,一切聯繫中斷,年邁的父母焦急萬分,擔心自己孩子,居然從寶興步行30公里去尋他。

"那可是一條不斷塌方的路啊。"我聽到他講這段話的時候,看不見他的表情。就這哥們,載我一個多小時,闖過了"鬼門關",死活不收一分錢。這就是四川人講的耿直。耿直就是非常講義氣。

因為山土滑坡,我們半路被堵。山路崎嶇,一面是不斷受餘震影響可能隨時落石的山坡,一面是懸崖和滾滾江水。有一次,前面工程武警搶修滑坡路段,離我們就不到100米,前面只有一輛救援機動車。

最多十分鐘之前,這裡剛剛山石滑坡。如果我們早三十分鐘,不知會發生什麼結果。

我的手機裡,保存了兩段我們在去靈關路上,我從摩托車後座親手拍攝的公路視頻。我會留給宋煒、劉勇做紀念。哥們儿,這輩子,我們一起瘋狂過。終於到了靈關。由於交通和信息不通暢,寶興成了最受媒體關注的縣。而寶興受災的中心,就在靈關鎮。在寶興縣公佈出來的28名死亡人數中,靈關佔了26人。

劉勇說,如果沒有認識徐強,我們眼睛裡的靈關災區是不完整的。

在鎮派出所的救援指揮部裡,我們巧遇徐強。黑黑的臉,穿著粉紅色的劣質T-shirt,與黑色夾克外套非常不搭。腳下的黑色皮鞋,被地震的塵土染成灰色。帶著慌慌張張的表情,徐強來找人救助,手裡拿著一個U盤。指揮部的工作人員根本顧不上他,一名工作人員讓他填表留個電話,然後等消息。此外,再沒有人理會他。其實,我們也不能給他什麼實質的幫助,但是看見他滿是期待的神情,就隨著他的指向去了。

路上,徐強告訴我們,他是鎮中心小學教IT信息課的老師。這算是他和我們的緣分。他要帶我們去的地方叫樓底下族村。這里村民的房屋很集中,屋連著屋,非常密集。我注意到他們把祖先的墳也埋在屋後面,這裡像是一個有多年曆史的村莊部族。這是我們看到的被地震破壞最嚴重的一個村。幾乎所有房屋都被地震徹底拆毀,從瓦頂到牆壁都垮裂到地。地震時,村民門都起床外出了。一位七旬老翁醒得晚,早上洗漱時,被屋頂垮塌下來的大石當場砸死。這些村民都嚇壞了。老鄉向我們傾訴的時候,我們不知怎樣安慰。我問老鄉晚上住哪裡。老鄉指著壩子空地上的帳篷說,我們四家人都擠在這裡。我非常驚訝,震後三天,居然這個離中心鎮城區不到兩公里的村戶,都得不到救助。我們把身上能帶的水和麵包都給了這個村。

徐帶我們去看他所在的靈關中心小學。學校破壞嚴重,樓梯多處垮塌。我們冒險進入二樓徐的微機機房。機器都是2002年的TCL電腦,CPU集成顯卡,13寸顯示器。我問他教孩子什麼?他說打字,做表格和PPT。他們使用的網絡,是整個雅安地區共享10M帶寬的教育網。

"網速實在太慢了。"徐一臉無奈地說。快走出校門時,徐指向學校內幾乎唯一沒有被損壞的黑色小樓,說,這是陳雲故居。陳雲出川前,就住在這個樓裡。徐老師的手機是很早的酷派手機,花了400元買的。裡邊下載安裝的APP都是中醫主病方面的。徐強說,他整天都在鎮郊鄉戶查看房屋受損情況,看見嚴重的就拍下來,找人救助。徐告訴我們,最好找到指揮部找個帳篷住下。天黑路險,多有不測。他還沒有分到帳篷。昨天晚上,他們和他的孩子擠在同事的QQ汽車裡。他說,他的孩子被別人帶著,自己必須回去接。

我們不捨地道別,留了他的電話,邀請他暑假來北京玩。他說在山里的小地方待慣了,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去北京。過了一會兒,徐突然問我們,去北京的火車票多少錢,我們一時回答不上來。

傍晚,我們把隨帶的藥品,也全部留給了當地的醫療救助隊。我們打算把同行們手裡籌集來的錢,一半捐給蘆山縣第二幼兒園,一半捐給徐老師所在小學的計算機室新建和改造。

5、太陽照常升起

4月23日晚,我們步行返回鎮裡,夜幕已經垂下。

我們做好瞭如果回不去就找地方休息的準備,但每見到一輛比較空的機動車,我們還是急忙上去就問,師傅回不回蘆山?要返回成都或者雅安,須先返回蘆山縣城。老鄉問我們要吃點東西嗎?我們滿口說好。只有喝粥和榨菜。也有方便麵,但會用到水,我們已經不忍心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了。

喝粥的功夫,聽到對面三位一口京腔。他們分別是北京晨報、中國日報和南方都市報做社會新聞報導的一線記者。他們告訴我,已經找到了回蘆山的皮卡車,馬上就走,要走跟司機自己說去。車主是北川救援隊的。我們一聽,有希望了。北川這幫哥們,也是來義務救助的。他們說,5.12時,全國都在幫他們,他們是出來還債的。

這樣,皮卡車後面,坐著三個北川民工,三個搞遊戲的,三個媒體記者。後來,又上來兩個彪悍的本地人。 11個人。就這樣,我們坐上了回往蘆山的皮卡。經過最危險路段時,我開玩笑說,我沒有頭盔,一旦有石頭落下,就麻煩大了。對面中國日報的哥們立刻摘了自己頭​​盔,一把丟給了我。我說不用了,他執意要我戴上,自己把帽衫裡的帽子戴在頭上。夜色沉沉,我注意到這張年輕而嚴肅的臉,怎麼這麼英俊。

司機很疲倦,宋煒說,乾脆我們一起唱首打靶歸來。邊上一位記者低聲說,還是別。他們中的一位告訴我,他們已經快48小時沒合眼了。黑夜,車在崎嶇的山路中盤旋而行。我坐在劉勇身邊,他被擠到皮卡車最邊上的角落,緊緊貼著後箱門鎖的地方,那是車最危險的位置。

我們又聊起兩天來久違的話題,是我們來成都飛機上未盡的談話。我們都是創業者,在激烈的市場競爭即將到來時,彼此更感沉重和壓力。他擔心未來游戲市場的發行模式、市場結構面臨挑戰,我擔心我們公司寫的下一款手機遊戲還能不能成。我們都要在明天回到北京,盡快投入自己公司裡的工作。宋煒說,下月初,他的移動遊戲峰會就要開始了,兩位務必要來捧場。三個大忙人,幹什麼不好,跑出來給災區添亂。

我們返回蘆山時,已經有了電。有了光就有希望,有孩子就有未來。

4月24號,北京,望京。

早晨起來,看到騰訊新聞:"截至下午6點,寶興縣累計向靈關片區16個村、1個社區發放帳篷1477頂,礦泉水3474箱,方便麵3688箱,乾糧413件,棉被567床,大米506袋,奶粉96件。韓冰表示,靈關鎮的帳篷有300多頂,儘管不夠,但遠遠比縣城幾十頂多。"

真好,但願如此。

從蘆山拼車回成都的路上,車主是成都做消防安全的一位王老闆。他是自己開車給災民送水去的。經過雅安城郊的時候,王老闆說他太餓了去吃點東西。我們去了一家鯰魚館。快吃完時,他對我們說,他懷疑死者數量至少有一半還沒有被發現,因為大部分人去的地方,都是離縣城或鎮最近的村戶,山區農民應該還沒有得到救助。

我們沉默。也許,他是對的。

我們回北京那天,救災微信群裡,有人發來照片,蘆山和寶興都下起了大雨。我不知道,那些沒有領到帳篷的村民,該去哪裡躲雨。

我甚至也不知道,如果下次哪裡有難,我會不會乾脆簡單些,直接捐錢給李連杰壹基金。

太陽照常升起。我心光明,不及其餘。

寫在後面

思考錄

有些事無法解釋,不論你的人生彪悍與否。

5年前,512地震的時候,我剛剛創業一年,剛剛融到第二輪的錢。當時,我在亞運村鳥巢邊上班,辦公室在19樓。地震來的剎那,大樓猛烈搖晃。同事叫我上電梯,我走到電梯邊又折了回去。

那一刻,我的確想到了死。我想,就算是死,我這輩子也值了,至少,我為自己的生命奮鬥過。

和那一次的悲情相比,這一次地震再來的時候,我理性得多,也有更多行動。災​​區兩天,除了個人感受,我也有自己的思考。

在這場救災行動中,微博和微信發揮了不同程度的效用,但在態度和情感上差異很大。

這是我在4月21日早上7:29分發出去的微博:"都說同行是冤家,但從昨天下午三點到夜裡,整個移動遊戲行業的CEO們都來了。平日里我們很多人沒有太多交道,但昨天我們都擰成一股繩,成了一個戰場上兄弟。今天,我們三個川籍在京人士帶著大家的期待親赴雅安災區。加油!移動遊戲的兄弟們,加油四川人。@熱酷劉勇@宋煒"

後面留了一張照片,是我剛從宋煒手機裡拍下來直接發送的,裡邊有參加捐助的所有人的名字。這條微博被轉發了1600條,評論了400條。行業裡的兄弟,都是自發轉出的。微博裡著名的大V們,李開復、薛蠻子、蔡文勝和曾李青,都主動前來助陣轉發。

但看看評論,發現後面跟罵的真不少。 "你們這些人去那裡能做什麼呢?別添亂了,好吧。" "不搞營銷會死啊?要去就靜靜的去,中國的自然災害成了表演秀了,各類媒體、公司,都出來消費災害。" "捐款百萬千萬的營銷了也就不說了,畢竟錢出去了,總要聽個響。一幫做遊戲的,最後只出了三個人,一毛錢沒有,還要消費災民。兄弟,你們消費小姐也要給過夜費吧?"

我也注意到了李承鵬4月21日晚上發出來的微博,得到了一絲心理安慰。微博上也罵他,說他出什麼風頭。 "呵呵,盡情抹黑吧,受刺激了吧,繼續斷言我們為了搶風頭吧。在這個傻逼盛開如菊的地方,你越燦爛,我們越勇敢。什麼是出風頭,我此時坐在漂亮麗江簽售掙版稅,那叫出風頭。我們一天一夜沒合眼不用一分錢募捐的錢,吃喝拉撒機票全自己埋單,為不添亂就步行上山,你為什麼不想,要是我們救的是你親人呢?"李承鵬4月21日晚九點多的微博。

李承鵬被罵時,他會還擊。我們被罵時,只選擇沉默。在中國,商人這個群體,不能太高調,否則會給公司帶來不少麻煩。為了不引起誤會,我不願把我拍的太多災情發到微博。整個救助行程,我沒有主動要求過和災民合影。更多的信息,我分享在微信朋友圈。和微信比,微博裡的人情淡了很多。

有些事情,你是沒辦法解釋的。不管你的人生彪悍與否。和微博的氣氛明顯不同的是,微信給了我們這次行動很多溫暖。從我們行業裡成立的"移動遊戲CEO雅安救助群"到"媒體交流群",再到一些朋友自發組織的"一線救災信息群"。層層擴散,都有人關心我們的處境,及時分享他們的資源和經驗。如果說,微博都是憤青,那麼,微信就是小資。就在我們這幾天為災區救助東呼西喚的時候,微信的朋友圈裡,照樣有人曬遊艇,照樣有人曬著法餐,照樣有人和美女左擁右抱。哈哈,我若奈何之。

這是我第一次親歷救災現場。說到經驗,我認為,相當長一段時間裡,當地災區最急需的還是帳篷。房子破了,臨時住的地方總要解決。

整個救災的關鍵,也不是缺乏物資那麼簡單,而是物資的組織發放和志願者安排。大量物資卡在成都至雅安的高速路上,卡在通往蘆山去往靈關和寶興縣城不斷塌方的路上。同時,去往各個鄉鎮、鄉村的路,卡車難行。所以,只能分散志願者,各自到農村去救助,但志願者的通行證也是大問題。

大量的志願者被距在通行證外,難以進入。我們昨天冒死進入靈關,發現能到那裡的支援者寥寥,除了第一批的記者,靈關中學對面是鎮派出所,現在是指揮中心。有村民前來求救助,要先填表,等候安排,而不能一呼有應。

通行證措施是對的。但通行證卡的太嚴,卻是有點過了。微信救助群裡,你有多少捐款、準備了多少物資,都不是牛人,誰拿到通行證,才是牛人。

災區依然緊張,面向鄉鎮救助才是難題。通行證沖淡了大量志願者,鄉鎮受災太分散。

當初,我說服大家拿個人錢一起去救助的理由。 "不信所謂的慈善組織,我只相信自己的雙眼和感覺。"我還是深信我的觀點。在中國,我深信陳光標是對的。自己的錢自己捐,就算他高調一點也可以理解。

第一天回城的路上,我們拼車碰到了陳光標的同事。他們說,老闆比你們早二十分鐘。說心裡話,我們很佩服陳光標,這哥們真是身體力行把錢發到災民手中。和他們分手下車時,宋煒和他們換了名片,說我們幾個拉著條幅一起合個影吧。

我都忘了,出發之前,宋煒的同事給我們準備了一個條幅,一直塞在他的背包裡。上面寫著"手游創業者與雅安災區心連心"。這條橫幅,我們一直沒掛出來,一來是我們自己的車進不了災區,二來也是早給忘到腦後了。

總有人追問我這次我們組織捐助救援的商業目的。其實,無論去提供救助的人是企業家還是慈善家,無論他從事的行業是飲料、地產還是網絡遊戲,總有人追隨自己那顆良知的心。

如果一定要有什麼目的,我想告訴我的同事,你們老闆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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